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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百九十八、瑞鹿原

耶律隆运走后,萧绰就躺下了。

菩萨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不敢追问,默默地服侍萧绰躺下,问她想吃点什么?

没想到萧绰忽然大声说:“还吃什么?饿死算了。”

菩萨哥惊呆了,紧紧地看着萧绰,说:“皇太后这是怎么了?才好一点,怎么又生气了?”

萧绰说:“朕生气了吗?朕一点儿也不生气。”

菩萨哥甚是着急,又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生气,只好好言劝说,慢慢地才意识到原来萧绰是生耶律隆运的气,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萧绰身边。

菩萨哥说:“太后是不是生大丞相的气?”

萧绰气鼓鼓地说:“朕才懒得生他的气。”

菩萨哥看了看萧绰,说:“大丞相也是的,好几天不来看太后,看了太后,还惹太后生气,真是的,以后不让他来才对。”

萧绰瞪了菩萨哥一眼,说:“朕说过朕生气了吗?朕什么时候生气了?”

菩萨哥说:“那太后为什么不吃饭?”

萧绰说:“朕吃不下。”

菩萨哥笑道:“太后还是吃一点东西,才好一点,不吃东西怎么行?”

萧绰没有听菩萨哥说什么,自言自语地说:“没良心的东西,朕一好点就去采莲子,送给他,他还不要,假装不知道,是什么意思?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

菩萨哥听着萧绰喋喋不休,说:“原来太后是为了这个烦恼呀,是不是大丞相不喜欢莲子?”

萧绰说:“不,他分明很喜欢,怎么不喜欢?”

萧绰说到这里,仿佛触到了什么,不说话了,神情惨淡,几滴清泪落了下来。

菩萨哥吃了一惊,她很少看见萧绰落泪,今天她到底怎么了?又不敢问,紧张得手足无措。

萧绰忽然拉着菩萨哥的手说:“朕不是故意的,真的,朕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
菩萨哥莫名其妙,抓住萧绰的手说:“太后,好好休息,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
萧绰说:“朕没有想伤害他,只是想送几颗莲子让他尝尝鲜,没有想伤害他呀。”

菩萨哥愈是不解说:“太后在说什么?什么伤害他?太后伤害了谁?”

萧绰叹息了一声,闭上眼睛,泪水从眼角流到了耳边。

次日,萧绰让侍卫去请耶律隆运进宫,没想到侍卫没有见到耶律隆运。

萧绰问:“大丞相去哪里了?”

侍卫说:“奴才去大丞相府,没有看见大丞相,问府中的人,说大丞相很早就出去,没有说去什么地方。”

萧绰不做声了,悲哀笼罩了她。

菩萨哥问要不要派人去找一找,把大丞相叫回来。

萧绰轻叹一声,说:“不用了。”

这时,耶律隆绪来了,走到萧绰的身边,问:“皇太后今天是不是更好了?儿臣听说您昨天还下湖采莲了,莲子真新鲜。”

耶律隆绪说起莲子时,眉飞色舞,菩萨哥向他使了几个眼色,耶律隆绪都没有看见。

萧绰说:“那里还有,皇上都拿去吧。”

耶律隆绪说了一声多谢太后,便让人把那些莲蓬装了。然后,说:“太后,您的身体好起来了,大臣们都很高兴,商量着请您出去散散心。”

萧绰本来不想出去,但想到这两天遇到的烦心事,便有离开这里的心思,觉得离开这里或许是解开她与耶律隆运的心结的钥匙。遂问:“皇上要去哪里?”

耶律隆绪说:“大家都想去瑞鹿原。”

“瑞鹿原。”萧绰重复了一句。

耶律隆绪喜形于色,说:“对,就是土河上游的瑞鹿原。”

萧绰说:“朕知道,明天你跟大丞相说一声,让他一起去。”

耶律隆绪说:“儿臣明白。”

萧绰说:“皇上准备何时启程?”

耶律隆绪说:“后天,后天是一个好日子,我们后天就走,不过,太后若是觉得仓促,可以暂缓几天。”

萧绰说:“朕没事,就后天出发吧。”

过来两天,捺钵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上京。出了上京城,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怆袭击了萧绰,她眼里盈满泪水,久久地凝望着上京城。别了,上京,这座荣耀而伤心的城市,这次离开可能就是永别。

萧绰拿出巾帕,擦掉泪水。

今天车辇里只坐着萧绰一人,她没让任何人与她同坐。菩萨哥想照顾她,被她拒绝了。她坐在车内,孤独和寂寞包围了她。耶律隆运两天没有来见她,今天一大早就先出发了。

他还在恨她,他无法从嫉妒里走出来。他怀疑她的感情,怀疑她的爱,她忘不了那个已经离开了快三十年的人。是的,他让她走向了权力的大道,可是,真正让她走向权力巅峰的不是那个人,而是他韩德让,但是,她为什么要羞辱他,用他们的爱情果实羞辱他?

萧绰知道耶律隆运还在怨恨她,她也知道昨天他去了什么地方。他去陪赵宗媛去了。他现在后悔了,所以,去她哪里,向她忏悔,向她诉苦,在她的坟头哭泣去了。

想到这里,萧绰非常难受,自言自语道:“什么都是假的,都是虚情假意,不就是几颗莲子,朕又不是故意的,再说,你连几颗莲子都容不下,可见心胸多么狭隘。”

可是这几句话,萧绰刚说出口,她又流着泪责怪自己:“都是朕的错,是朕负了他。”

到了木叶山脚下,队伍扎下营寨,准备在这里过夜。

次日,耶律隆绪带着一班文武大臣,来请萧绰一同上山,拜祭先祖。

萧绰摇头叹道:“你们去吧,朕就在这里等你们。”

耶律隆绪知道萧绰的身体不好,也不勉强,带着大臣们上山去了,留下康延欣照顾萧绰。

康延欣说:“太后,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干等着,我们去河边散散步,好不好?”

萧绰点头道:“好,听你的。”

康延欣推了一辆手推车,扶着萧绰坐上去。然后,推着萧绰沿着河堤慢慢地走,水流不是很大,可是有些湍急,发出溅溅的声音。

萧绰和康延欣一路闲谈着,康延欣讲一些趣事给萧绰听,每每,逗得萧绰禁不住笑起来。

可是好久,康延欣不说话了,萧绰听见身后有急促的喘息声,推车也微微地颤抖着。

“你怎么了?延欣,你不舒服吗?”萧绰问道。

康延欣没有回答,萧绰回过头来,却看见耶律隆运站在身后。

“怎么是你?”萧绰睁大眼睛,问。

耶律隆运说:“是的,是我。”

“你不是不理我了?”萧绰的声音颤抖着,变了腔调。

耶律隆运说:“不,我离不开我的燕燕。”

萧绰一把抓住耶律隆运的手,说:“我也离不开你。”

耶律隆运走到萧绰的前面,说:“是我的心眼小了,惹得你不高兴,不过从今以后,我不会了,再不发脾气了。”

萧绰说:“是我伤了你的心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
耶律隆运一把将萧绰搂紧怀里,流着泪说:“我知道,燕燕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
萧绰站起来,靠在耶律隆运的怀里,失声哭起来。

三日后,他们到了瑞鹿原。围场局的人已经将瑞鹿原围了起来,不准任何人进入场内,住在围场里的人,也被清理出来。各个路口都设立了岗哨,禁止人通行,围场四面都插上了彩旗,这看起来像是契丹人的节日,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——一场屠杀就要开始了。

耶律隆绪知道菩萨哥见不得血腥,便让她留在穹庐里,陪着皇太后。

萧绰身体还不允许她骑马射猎,只能呆在穹庐里。

外面吹响了号角,战马在奔驰,嘶鸣,射出的箭带着尖锐的哨声钻进穹庐里,像皮鞭一样抽打着菩萨哥。她睁大惊恐的眼睛,绝望地望着穹庐外面。她想捂起耳朵,堵住那撕裂心肺的声音,但是,她又像中了魔似的,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声响,极力地从那些声音里分辨出正在发生的事情。

她知道队伍已经散开了,一张大网四面拉过去。号角声停息了,菩萨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
萧绰握着菩萨哥的手,笑道:“早知道这样,就不该带你来。”

菩萨哥羞怯地说:‘太后,让您见笑了。’

萧绰说:“朕的菩萨哥,真是菩萨心肠。”

菩萨哥说:“臣妾只是胆小,太后才是菩萨心肠。”

萧绰笑着对菩萨哥说起自己第一次狩猎的情景,不禁感叹道:“那时,朕也像你一样,看见血就晕,呕吐,最后先帝故意将鹿血涂抹在朕的手上,为了这,朕跟先帝闹僵了好些时呢。”

菩萨哥惊讶地说:“最后呢?”

萧绰说:“什么最后呢?”

菩萨哥说:“就是最后先帝跟您道歉没有?”

萧绰笑道:“最后朕的胆子也大了,有时候还亲手射死麋鹿。”

菩萨哥惊奇地看着萧绰,说:“太后看臣妾是不是也会射杀麋鹿?”

萧绰说:“不,朕的菩萨哥不会射杀麋鹿。”

正说时,帐外喧闹起来,传来一声声呼唤麋鹿的声音,很多人朝穹庐这边跑来。

“外面发生什么事了?”萧绰问。

侍卫进来说:“有一只鹿从围场里跑出来来了,大家都在想办法抓捕它。”

“怎么搞的?跑到这里来抓捕?”萧绰恼怒地说,“朕出去看看。”

菩萨哥连忙扶起萧绰走出穹庐,只见一只鹿被围在一群人中间,东奔西突不得出去,惊恐万状,发出一阵阵哀嚎声。它已经累得跑不动了,四只腿颤抖不已,蹒蹒跚珊,像背负着一座山,随时就会被压得粉身碎骨。它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每一个人,虽然累得精疲力尽,但仍然机敏地躲着每一个扑上来的人。它灵活地左躲右闪,每次都能化险为夷。即使如此,它却无法逃脱那渐渐合拢的包围圈。。它绝望的望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,一面冲突,一面哀鸣。

几次活捉未果,人们也失去了耐心,有人建议一箭射死了算了,有人已经取出来弓箭。

看见锋利,冷凛的箭矢,鹿更加惊恐,没命地狂奔起来。但是,弓已经拉开,箭已经搭上。

菩萨哥紧紧抓住萧绰的手,像那只鹿一样瑟瑟发抖。

“不要射它。”萧绰高声喊道。

士卒们听了,愣住了,回头看着萧绰。

这时,那只鹿突然向前一窜,冲出包围圈,跑到萧绰的脚下,踉踉跄跄地,却一下子跌倒在地上,口吐白沫,四肢痉挛,胸腹剧烈地起伏,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。

菩萨哥惊骇万分,蹲下去,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倒在脚下鹿,垂泪道:“它死了,太后,它死了。”

萧绰也蹲下来,搬起鹿的头,看了一会儿,说:“不,它没死,只是累得快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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